圣安东尼奥马刺队的赛季结束了。
在北京时间昨天进行的NBA附加赛中，马刺队客场103比113不敌鹈鹕。而本场比赛的落败，也宣告马刺已经连续三年无缘季后赛。虽然这样的时间跨度听上去并不算久远，但在马刺队光辉灿烂的队史上，这已然是最为黯淡的一笔了。
在我们认知之中的马刺，是过去20多年之中NBA最稳定的存在，是冠军的长期有力竞争者，是季后赛门票的固定持有人，手握着连续22个赛季打进季后赛的NBA历史纪录；而在我们的认知之外，马刺的历史可能会比想象得更辉煌一些，他们还是NBA历史上跻身季后赛比例最高的球队，在这三年之前，马刺队史也已经横跨了NBA和ABA两个联盟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在总计长达52年的时间里，他们一共只缺席5次季后赛，而且从未连续两年无缘过西部前八。
在常规赛末段穷追猛赶，一路追进附加赛的欢愉，在这一晚就被迅速终结了。于是，赛后发布会上，问题很自然地从马刺全队慢慢转移到了格雷格·波波维奇本人的身上，比赛当天已经73岁零75天的波波，果不其然地被问到：又一个赛季结束了，对未来会作何打算，是准备退休了吗？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波波维奇的回应方式，是叫停了所有相关的问话：“这个问题在今天是不合时宜的。”
波波的意思是，比赛当天，咱们就讨论比赛相关的话题，其他的一切暂时都靠边。可是对大部分记者、球迷乃至马刺队内的这些年轻人来说，他们总还是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很遗憾，这一题暂时就是没有答案。
当天在发布会上询问波波维奇的人，是被中国马刺球迷称为“手指叔”的《圣安东尼奥快报》的资深记者麦克·芬格（Mike Finger），他在1999年加盟该报，比波波维奇执掌马刺的时间晚不了太久。正因为如此，麦克·芬格问话的方式也很小心，他的问题原话是：所以你下赛季会回来吗？
但就是面对这样一位知根知底的老熟人，面对这样相对婉转的问话方式，波波维奇也还是非常平静地把问题怼了回去。
君问归期未有期。
但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同样经验极其丰富的麦克·芬格，并没有因为波波的三缄其口就放弃，他靠着一句话依然完成了当天最重要的一篇赛后报道，他分析道，波波维奇用“不合时宜”来作为答案，说明其背后存在着两种可能。
其一，是最简单的一种，那就是波波维奇根本没来得及考虑这件事。波波维奇已经73岁了，执掌马刺26个赛季，他的确已经是一个古稀老人，但依然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热爱终身、奋斗终身的这份事业，而且波波已经张开双臂拥抱了处于重建之中的这只球队，甚至爱上了这支年轻且并不完美的队伍。所以在被问到这一题时，他可能会流露出对此毫无准备的状态。
但也存在着第二种可能，那就是波波维奇并不打算向全世界公开他的打算，至少在客场败北的这一夜，这绝不是他想输出的内容。
这两种可能，或许各位会觉得，芬格这说了和没说一样，不就是退和不退两种可能，话都让他说了。
但我们至少还是可以从中捕捉到一些信息的：
比如，波波维奇对现在这支马刺队很喜欢，他并不因为自己曾无数次站在山巅之上，就厌倦了欣赏又一次登山途中的那些美景。在这一点上他和功成名就以后的菲尔·杰克逊的确大不相同，他依然享受篮球、享受当下。
不久前波波维奇也曾经被问及，作为一个拿过那么多次总冠军的教练，今年这个结局也不过就是排在湖人之前、打进了附加赛而已，会感到满意吗？波波维奇说：“老实说我就压根没考虑过你这一题，更何况夺冠的那些时光已经远去了。”
这就是芬格想表达的，虽然贵为NBA教练总统山上的人物，但波波维奇并没有因为执教一支重建球队而感到烦恼，相反他不仅热爱这个过程，也喜欢和年轻人相处。用芬格的话来说，如今的波波维奇看上去依然是活力满满、精神充沛的样子。
所以从问话方式上，你就能够感受到，芬格问“你会回来吗”，他期待着波波维奇肯定地点点头、说一声“yes”就足够了。
但问题就在于，三年以来，波波维奇已经无数次被问及了这一题，但却从来没有给出过明确的答案。
于是，球迷们就只能靠猜的，波波维奇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目标，这些事情一旦做完以后，他是不是就可以心满意足地告老了？
三年前，人们猜的是，波波维奇可能得做好老K教练的接班人，把自己在美国国家队的使命完成，带领美国男篮问鼎东京，然后他就该退了。结果呢，不仅东京奥运会推迟了一年举办，而且在带队夺冠归来后，波波维奇依然谈笑如常，继续回到了马刺队内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到了今年，人们又猜，波波维奇是不是想要把历史总胜场纪录给破了，等到登顶NBA教练历史胜场排行榜第一之后，老头就终于能以一个光荣的姿态宣布退休了？
这样的猜想方式，其实都完全合乎情理。奥运金牌是波波维奇球员时代的莫大遗憾，历史第一是竞技世界里人人向往的最高坐标，但你要真把这些当做波波维奇决定自己是否退休的标志物，就又显得太不了解他了——波波维奇不是不在乎，但他绝没有旁人想象得那么在意这些东西。
但这就有一个随之而来的问题：如果这些坐标物不是波波维奇在乎的，那关心他的人们到底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判断？甚至连马刺队内的新科全明星，和波波维奇最为亲近的德章泰·穆雷都说，他无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是人，他有权做出自己想做的决定。很显然，我们当然都希望他回来，只不过这事绝不是我能控制的。甚至我找不到任何证据来下判断。”
对马刺的当家后卫而言，阅读波波维奇的心思，比阅读对手的防守阵型还要难得多。
人和人的性格就是会有千差万别。
科比拥有一次令人津津乐道的退役之旅，诺维茨基和邓肯就都对自己的退役表现得小心谨慎。邓肯在2016年马刺输给雷霆的系列赛后，右手指天跑进了回更衣室的球员通道，许多马刺球迷都在心中隐隐觉得事有不妙。果然在那之后，邓肯就此挂印封金。
所以波波维奇呢？他不仅不会像老K一样，给自己办一个极度隆重的退休典礼，他甚至可能连邓肯那样的一个小小信号都不会放出，他会悄无声息地，拜托马刺队以球队名义发一道消息，静悄悄地宣布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跟了马刺队20多年的麦克·芬格不知道，被波波维奇亲手培养成全明星的穆雷不知道，这世界上可能都不会有人知道，波波维奇到底何时会下定决心。我们只知道，对这位老人而言，篮球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也依然精力充沛地站在NBA赛场边，就像又一个赛季宣告结束这一天，波波维奇站在那里，和球员们聊天时依然时不常地面带笑意。
只有最细心的朋友，会发现场边有一点点的异样：贝基·哈蒙呢？她怎么不见了？
贝基·哈蒙是在三天前，也就是NBA常规赛结束当天迅速离开的。作为NBA历史上第一位全职女助教，哈蒙在波波维奇身边也已经工作了8年之久，她的座位从后排来到场边，很多人都看好哈蒙成为NBA史上第一位女性主帅。但迟迟等不到机会之时，哈蒙在去年底接受了WNBA拉斯维加斯王牌的邀请，只等NBA赛季结束，哈蒙就要告别马刺，远赴赌城上任了——很显然，在2021年12月哈蒙收到offer时，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错过马刺的赛季告别礼。
实在是连一场附加赛都等不了了，4月10日，她作为助教出席了马刺对独行侠的常规赛收官战，而4月11日就是WNBA的选秀大会。于是贝基·哈蒙离开了，就像曾经球场上的蒂姆·邓肯、托尼·帕克、马努·吉诺比利们一样，就像曾经赛场边的布登霍尔泽、布雷特·布朗、博雷戈、乌多卡、雅克·沃恩们一样。
终究还是离开了波波维奇。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还记得马刺队著名的球队哲学“石匠精神”吗？社会改革家兼新闻工作者雅各布·里斯的名言，永远都被挂在马刺队内：当你敲下第101锤时，石头被砸开了，重要的不在于这第101锤，而是此前的100锤。
所以对眼下的马刺而言，我们刚才所提到过的那些名字，邓肯、帕克、吉诺比利，包括更久远的大卫·罗宾逊、肖恩·艾利奥特们，他们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变成了前100锤，而不是那第101锤了。
在马刺队意外地出现在鹈鹕面前，又并不意外地被淘汰的这一天，贝基·哈蒙也已经成为了前100锤的一部分，成为了回忆里的人。
格雷格·波波维奇，26年人来人往，只有他的手中现在还握着那把石匠的锤子，依然乐此不疲地在敲着面前的石头。总有一天，他会把锤子放下，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那“前100锤”的一部分。
但至少现在，锤子还在他手里。
而也正是因为波波维奇仍不断在敲击着石头，马刺这个赛季才会多出一场贝基·哈蒙没有料到的比赛——在被问及马刺为什么不摆烂时，波波维奇回答道，“我知道，我们做的不是最‘聪明’的事，我也完全理解那些和我们截然不同的选择，但我们之所以是我们，我之所以是我，就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哲学，”波波维奇说，“我要怎么跟球员们说，你们今天打球不用全力争胜，挤眉弄眼打个暗号吗？我说不出口这番话，我更希望他们能不管何时都保有全力争胜之心，现在如此，将来亦然。”
其实想一想，敲石头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事，它费时费工，单调乏味。但这么多年以来，如果拥有崇山一般的石料，波波维奇就把它敲成伟岸的奖杯供人仰望；如果像现在一样，只有几块一人高的石头，那波波维奇就把它们精雕细琢出一张张生动的面孔，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番成就呢？
你听，当-当-当-当……
那远在圣安东尼奥的敲击声，此刻依然在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