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轻辞
图：TES官方微博
“Momo，可以帮忙搬三把椅子过来吗？”TES战队经理Momo坐在办公室里，听到隔壁总经理郭皓的呼唤。然而当他把椅子拖到走廊，一抬头看清迎面走过来的三个人时，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走进郭皓办公室，就看见卓定坐在那儿，眼睛红红的，是哭过的样子。Momo想，完了完了。
那是2021年11月21日的凌晨，LPL冬季转会期的第6天。
1、分岔路口
“这个转会期选队伍的时候，你是更看重阵容还是待遇呢？”
“说实话，肯定都想要。”卓定用他独特的慢吞吞的语调，笑着回答。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有过于贪心狂妄的嫌疑，但这个转会期的卓定，确实有“全都要”的底气。
作为国产中单的翘楚，出生于千禧年的卓定无疑是本次转会期最引人瞩目的“大鱼”之一，“休渔期”刚一结束，他就成了各大俱乐部的重点抢夺对象，每个队伍都想把这条“大鱼”网回自家池塘去。对于围绕他堪称疯狂的竞争，卓定自己事先有想到一点点，“但没有想过会这么夸张”。
有的俱乐部开出了闻所未闻的数字；有的俱乐部在高薪的基础上，允诺更长远的待遇和资源；有的俱乐部表示只要他肯加入，队友可以由他指定……
原本TES对于留住卓定就没什么把握。这位出道即被誉为“天才新人”的选手，转眼已身披黑红战袍征战了3年的时间，却始终没能摘得与他所具备的天赋、所承担的期待相匹配的荣誉。唯一参加的一届全球总决赛折戟四强，铆足气力想要雪耻的2021年，甚至连区域选拔赛的门槛都没摸到，这一结果实在很难让人接受。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尝试新阵容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
而在其他队伍“八仙过海”的映衬下，TES自身的竞争力也不够突出。连续两年的投入没有换回相应的成绩，俱乐部也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当竞争队伍缩小到决赛圈的时候，TES最多只能算是个单选题里的“干扰项”，可以用排除法直接排除掉的那种。但卓定仍旧住在TES基地里，且雷打不动地照常参加训练赛。“别的俱乐部也很不解，为什么转会期了还在那里打训练赛。”郭皓说。
于是这期间的卓定作息变得异常忙碌：下午一点起床，训练赛打到五点左右，吃个饭接着打训练赛到十点十一点，再在父母陪同下出门和其他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面谈。TES基地位置有些偏远，出去跟人碰个面，车程往往都要一小时以上，卓定每天几乎都要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回到基地。“再想上一两个小时，五六点睡觉。”
最最开始，TES辅助王旭卓是没考虑过自家中单兼室友会离开这件事的。然而随着卓定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闲聊时提起的队伍越来越多，一个念头渐渐开始占据他的脑海——“k皇可能要从我的未来消失掉了”。
卓定问他：“梦想和钱，哪个重要？”
他一开始以为卓定的“梦想”意味着留下，“钱”意味着离开，“后来我才发现他不管是选梦想还是钱，好像都不是TES”，王旭卓笑着说。
他以为天平在向TES的外侧倾斜的时候，其实TES已经不在天平之上了。
卓定说了几个队伍，让王旭卓帮他选。王旭卓一顿分析，又觉得兹事体大，“我也只是他的一个朋友，不能说得太……我只能给他讲讲每个队的情况，然后我说这种事情我不能说太多，你还得自己选”。
卓定不管，一直缠着他非要他选一支。
王旭卓逗他：“那我让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是不？”
“是啊，”卓定从善如流，“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你来TES吧。”
王旭卓直钩钓鱼成功，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合适，还是从卓定给的备选队伍里挑了一支：“如果换我的话我倾向这个队，但你还是得自己想，你别再问我啦。”
“我们其实没有不择手段去挽留他，大家都没有。”郭皓说。“大家都知道他很强，但我也好，卓哥也好，杰克也好，大家对他说的话都是，希望他能做一个让他自己开心的选择。”
即将回归总教练岗位的白色月牙也只是跟卓定做了个约定——“如果你走了，要请我吃饭，如果你留下我就请你吃饭。”
“作为TES教练我当然希望他能留下，但抛开教练身份，k皇跟我这么多年有感情了，作为朋友，我当然希望他能遵从内心，打好后面的职业生涯。”白色月牙说。
2、交错与交汇
卓定是几支头部战队的第一顺位，他的选择注定会引起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即便那些没有参与竞逐的队伍，也都在屏息等待着这只蝴蝶扇动翅膀。
“很多人都让我不要犹豫，做自己想做的决定。但我前几分钟想去一个队，后几分钟就换了另一个，只能说每个队伍都对我太好了。”卓定说。
“他们家人是比较朴实的那种，在这个情形里也比较煎熬。”郭皓说。“每天都在聊，队伍们开出的条件各有各的优厚，别人都很有诚意，又不好意思一直拒绝，心理压力都很大。卓定不是很擅长交际的性格，每天谈判他也很累。”
“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取舍的问题，你很难在这个转会期获得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但你一定能获得一部分。”郭皓告诉卓定，“你一定要知道你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终于在11月20日，卓定说，晚上会给所有人一个最终答复。
“那天我心情特别糟糕，因为我觉得他可能不会留下来。”郭皓回忆道，他不想干扰卓定的选择，就没再去找他，自己跑出去喝了点酒。
他想起第一次和卓定正式见面的场景：当时TES还叫TOP，基本确定会在新赛季加盟的卓定还住在PDD家里，郭皓进门的时候卓定正在游戏中，PDD在楼上睡觉，郭皓也没去打扰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卓定身后看他打，然后就被迫以第一视角眼睁睁目睹卓定的丽桑卓花式死亡十几次。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走啊？”郭皓忍不住问。
早在TES还是LSPL战队DAN的时候，郭皓就注意到了另一支LSPL战队YM的中单卓定。这柄新兵甫一开刃，便散发出炫目的凛凛寒芒。2017年春末，LSPL春季赛亚军YM和季军DAN同时获得了参加LPL升降级赛的机会。
两支队伍没有直接对上，DAN战胜了LPL战队VG，成为最后一支通过升降级赛进入LPL的LSPL战队。而拦在YM面前的，是GodV坐镇中路的LGD。两代天才国产中单赛场上的唯一一次交手，以一场3比0的教学作结。
GodV在《英雄联盟》赛场上最后的绚烂身影，葬送了YM最后一次通过升降级赛进入LPL的可能。自此，LPL进入联盟化阶段，名额只能依靠竞标取得，LSPL联赛更名为LDL，不再设有直升通道。
郭皓和卓定像同时迈入相邻的两部电梯，然而一边是上升，另一边在下坠。虽然在DAN升入LPL的同时，卓定也被LPL队伍挑走，但YM的亚军魔咒终究没能在他手上破解，永铸成YM knight遗憾的终章。
各自浮沉，一年转瞬，郭皓终于如愿以偿签回了这个自己早就看中的少年。
他带着卓定和资方、PDD一群人一起吃饭，卓定对着一大桌子菜干瞪眼，无论郭皓怎么劝说都不肯动筷子，也不讲一句话。过了一会儿，郭皓在房间外面撞见卓定，问他：“为什么不吃饭？是不饿吗？”
卓定这才小声说：“我不喜欢吃猪肉。”
他肉眼分辨不出桌上那些浓油赤酱的菜肴里哪些是猪肉哪些不是，又不敢开口问，就宁可饿着肚子。
郭皓震惊了，而让他“头疼”的还在后面。刚到俱乐部的时候卓定不会打车，不会点外卖，在基地所在的院子里也能迷路。他性格又过分内敛，不喜欢麻烦别人，有什么事往往就自己憋着忍着，周围人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他。
TES市场经理阿花吐槽，此前他们住酒店，辅助张明不知道怎么关窗户已经让她大为震惊，然而这点小问题在卓定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卓定的迷糊笑话几乎可以集结成册，最经典的那一次，他在车站和领队走散了，领队让他发一张身边景物的照片然后原地等待，结果收到的图片上，一位路人的背包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
3、超极限反转
这样一个生活中有些“钝感”的少年，却在游戏中展现出截然相反的锋锐，好像把所有的机敏都献给了虚拟世界。
生活中的卓定腼腆温和，峡谷里的knight却灵动悍烈，平生爱读“杀人书”，至今保持着32次的全赛区赛季单杀纪录。他对起线来“得理不饶人”，往往把对手压制到一丝喘息的空间也不剩。
这样的风格或许可以追溯到他的少年时代。和其他喜欢游戏的同龄人不同，卓定从来不去网吧，打游戏也是窝在家里用笔记本电脑。然而像《英雄联盟》这种对配置网速有一定要求的游戏，在家里的小笔电上往往有些卡顿，一旦进入团战期就很难施展开拳脚，对他来说最有把握的取胜方式，就是在对线期内把对方彻底撕碎。
但职业赛场上很难靠对线期决定胜负，峡谷也不是只有中路一条线，哪怕他排位上分如饮水，多少次韩服登顶也不能兑换一座奖杯。
他的前缀跟着队伍从TOP换到TES，送走迎来了一批又一批队友，却始终没能铺设出通往山巅的正确路径。对他来说，可能是时候做出更大幅度的改变了。
“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郭皓说，“但当时还是很难受。”
从感情上讲，大家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时间，追逐笑闹过也抱头痛哭过，在彼此的记忆中都占据了不可忽视的份额；从战力上看，这样一名顶级实力选手离开队伍，对TES来说几乎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11月21日凌晨，郭皓收到卓定发来的消息说“要做决定了”。他打车回到基地，在办公室等来了卓定和他的父母。
没有人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但郭皓从对方的欲言又止中，已经读出了这个答案是什么。没有回避他而当面接听的电话里，传来的消息是另一家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即将抵达TES的基地。于是郭皓明白，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他们没有明着告诉我，可能觉得面对面说太残忍了。”郭皓觉得这样也挺好，“大家相互都保留了一份体面”。
他开始抓紧最后几分钟的时间叮嘱卓定，去了别的队伍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跟队友沟通，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表达出来……
卓定听着听着开始掉眼泪，妈妈抽了纸巾递给他，郭皓拍了拍他的背。这个少年还像初入队时那般瘦削，但一晃间已经是扛着这面旗帜出战最多次的驻军了。终于，他也要开拔了。
“我好难受啊……”一直沉默着的卓定突然开口了。
此时，距离来接他的人马抵达，还有3分钟。
整个转会期，他圈内圈外的亲朋好友们帮他反复计算分析的，都是他的选择可以让他获取什么，然而或许只有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选择同时意味着他将失去什么。
这三年的时光将就此贴上封条，铸成一份定格的标本。就像卓定和YM在分别之后各自拿到了冠军，但跟YM knight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只要他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哪怕未来TES和knight都能突破以往的成绩，和TES的knight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意味着他亲笔给此前一千个日日夜夜的坚持，落下一个平淡潦草的结尾。
原先零星划过面颊的泪水开始滂沱成骤雨，接下来冲出口的话更无异于惊雷——
“那些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卓定大哭起来，“我就想跟兄弟们一起再拿个冠军，想带卓哥拿个好成绩……卓哥每天很努力在训练，但他来了以后我们也没有一起拿到一个好成绩……杰克就是我心里最好的AD，他只要认真打，就是我心里最强的ADC。外面那些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
郭皓愣住了。他认识的卓定，不是一个会如此激烈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整个转会期，卓定也始终很理性地跟他探讨阵容待遇之类的问题。
从未见过儿子这样，卓定妈妈心里难过，也跟着哭了起来，郭皓同样没能忍住眼泪。不想再提高空气湿度，卓定爸爸揉着酸胀的眼睛，起身离开了房间。
就在此时，对手俱乐部的车子，停在了TES楼下。
平复了情绪，郭皓和卓定商量了一下，代替他下楼跟对方说明了刚刚的突发状况：“他今晚应该没法下决定，很抱歉，因为之前答应过你们。我心里也很难受，你们也是做队伍的，也是带选手的，希望你们可以理解。”
“那我们能上去跟卓定聊一聊吗？”对方问。
“可以，没问题。”郭皓答应得很爽快。“如果他那个时候的判断是很感性的，再聊一聊也没关系，我也不希望他有一天会后悔这个决定。”郭皓把对方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对此前发生的一切还一无所知，转角就撞见“敌军”已经突入自家高地的Momo心想：怎么还直接进基地里抢人了呀！
从卓定一家进入郭皓办公室那一刻起，Momo就在隔壁自己的办公室里忐忑地等待“终审判决”。虽然理智上知道希望渺茫，心里不由还是存了一点念想。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在他的认知里，结果在向不好的方向无限趋近——如果答案是续约，喜讯肯定立马会被分享出来，只有道别才需要这么久。而这一次短暂的进出足够他感受到屋里的悲情氛围，再加上别家俱乐部都直接上门接人了，更让他相信卓定的离开已成定局。他心里有点堵，跑去找王旭卓交流了几句，两个人一起去了训练室。
不一会儿，郭皓也进来了。他把办公室让给卓定一家和竞争对手单独交流，自己跑来找王旭卓，碰面第一句话就是：“卓哥，我刚刚破防了。”
唉，k皇走了你很难过吧，Momo想。
然而实际发生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郭皓特意把卓定说想带王旭卓拿个好成绩的话转达给了本人。
“卓哥听完人都麻了。”郭皓说。
“那一刻就感觉很奇怪，感觉不太真实，就像拍电影一样。”当事人王旭卓回忆道。
郭皓说：“我们一起等卓定的决定吧。”
四十多分钟过后，没有拿到想要的结果，对方离开了TES。
4、狭路同行者
众人回到郭皓办公室里聊起天来。“那时候感觉卓定就敞开心扉，讲了很多他的心里话。说对队伍有感情，去别的俱乐部阵容再好，打起来可能也不是那个味儿。”郭皓说。“这些话他之前从没有说过，甚至在他说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对我们有这么深的感情。”
王旭卓也告诉卓定：“皓哥跟我说了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感动，也很感激，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但是我们也都希望你能有一个自己开心不后悔的选择，你怎么选我们都会祝福你。”
之后大家就把续不续约的事情先丢到一边，围坐在一起开始聊一同走过的这些年。
卓定说起2020年的春天，决赛BO5打满，最后一局他选了个塞拉斯跑去上路连死三次，那局比赛最后输掉了，他们没能拿到触手可及的冠军。当时喻文波安慰他，说春天我们没拿到的夏天会有的，到了夏天TES果然如他所言成功复仇夺冠。
卓定一直觉得那一把是因为他，队伍才没拿到冠军的。
“他自己心里这么认为的，但他一直没跟我们说过。”郭皓说，“他从来不跟我们讲这些话的，但是那些东西都在他心里面，当时一下子都说出来了。”
郭皓想起他们夏季赛常规赛对战RA那一场，决胜局在优势巨大的情况下，喻文波的伊泽瑞尔走位不慎被钩住秒掉，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最终RA偷家完成了被赞为“史诗级”的翻盘。而作为被翻盘的这一方，滋味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Momo说：“我们整体还是比较新的队伍，就连JackeyLove虽然是世界冠军，也只打了3年LPL。这样的失利放在整个成长过程中是小事，但对队员是比较大的打击。”
输掉比赛后队伍气氛有些惨淡，郭皓担心选手彼此间产生不信任的裂痕，单独把卓定叫出来，问他的想法。
“每个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当初我们状态不好的时候，杰克来了才让我们好起来，他状态不好的话，我们就应该站出来。”卓定这样回答他。
在郭皓的记忆中，卓定一次也没有指责过别人。
“我们队员个性都比较鲜明。肯定会有谁也不服谁的情况，但k皇这种绝对实力摆在这边，他又是这种个性，会把这些人凝合在一起。”Momo说。
卓定还讲起前几天因为转会的事情心烦意乱睡不着，大半夜发现喻文波一个人在打rank带给他的震撼。实际上就在那一天的白天，郭皓跟喻文波摊了牌，告诉他下个赛季可能出现的最坏状况——现有的队友都会离开，只剩他要去带几个新人。不过虽然合同尚未到期，还是有其他队伍来询问他的报价，郭皓问喻文波有什么想法。
喻文波只问了他一句：“你走不走？”
郭皓乐了：“我怎么走？我肯定走不了。”
“你不走我就不走。”喻文波说。
两个人对于过去各自做得不好的、想要改变的地方，聊了很久很久。回到基地，喻文波自己跑去训练室，开始通宵排位，就是被卓定撞到的那一幕——“3点多下楼拿水，我看到他一个人在打，5点多没睡着，一看他还在打。”卓定回忆道。
白天拥挤喧闹的训练室里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喻文波一个人的身影和他敲击鼠标键盘的声音——这个画面成为卓定非常深刻的记忆。
但是喻文波听到这些，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大呼“我好感动！我一定会怎样怎样”，他只是笑着抱怨：“在你们眼里哥们儿今年到底是有多拉啊！”
作为被寄予厚望的00后国产双C，喻文波和卓定的性格大相径庭，各自也都有更亲密的朋友，但峡谷中的JackeyLove和knight，就是彼此最能安心托付后背的搭档。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阿花说，“就像樱木花道和流川枫不是私下里经常会一起玩的人，也不是会彼此交流心事的人，但是在赛场上，樱木花道就是会把球传给流川枫。”
5、白月光：我来此夺冠
怀了半天旧，大家一致认为每个人都处于情绪极度激动的状态，不应该在此时做决定，一切都等睡一觉醒来再说。
但没有人去睡觉，相反，办公室里的人越聚越多。能说的话都快聊完了，屋里的交谈频次比之前下降了一点，大家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两句。郭皓听到有人说，“今天是白月光生日啊，他发了个朋友圈。”
被调侃是“白色月牙座下首席大弟子”的白月光，曾经是FPX绝地求生分部的选手，白色月牙在FPX执教时结识了他，2018年夏天把他作为助手带回了TES。白月光年纪小，自己也是选手出身，每天盯rank盯到很晚，很快和TES的选手们打成一片，卓定和他非常要好。在2021年春季赛结束的时候，由于和队伍产生了一些理念分歧，白月光离开了TES。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心情大好的郭皓点开白月光的头像，给他发了个红包祝贺生日，白月光没收，不仅没收，还劈头盖脸怼了郭皓一通——
在前段时间，郭皓曾经问过白月光考不考虑回TES来，白月光表示自己也有此意。但转会期初开忙乱异常，大家又都在盯着卓定，“他跟卓定关系特别好我一直知道，我不太想用这种关系去捆绑卓定，”考虑到这点，白月光的归队被郭皓暂时搁置在一边了。
而在白月光的视角里，郭皓此前对他有些怠慢，这时候突然来“贿赂”他，唯一的理由只能是想让他帮忙游说卓定留队。白月光怒发冲冠，斥责郭皓心思不纯，甩下一句“我会尊重knight的决定，就这样吧”帅气收尾。
郭皓哭笑不得，打电话过去，白月光不接。
再打，还不接。
郭皓只好给他发微信：“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功利，以为我是为了续约卓定才给你发这个红包。我只是单纯祝你生日快乐，那种事儿我干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白月光才把电话拨回来。
郭皓接起来说：“你先别说话，听我说。第一我给你道歉，前面有些东西确实是我的判断出现了错误，你的部分想法是对的，我当时没有选择相信你，这个点我给你道歉；第二，我给你道歉，向你低头，包括红包，都不是因为你是卓定的朋友，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以前也是战友，有些事我错了就得认；第三你不要想着我是让你帮我劝卓定，我告诉你，不需要！”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白月光讲了一遍，又说：“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想过拿你绑架卓定，不然的话我早就把你带回来让你住在基地里了。到最后关头了才来找你，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
电话那边的白月光沉默了。
“那就这样吧，你自己消化一下，我说的也挺多的了。”当晚郭皓的眼里万事万物都可亲可爱，顾不上再去为自己被误解而耿耿于怀。“我现在心情豁然开朗，所以什么都无所谓。”
郭皓挂了电话，重新投身现场的聊天吹水环节。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一个人影径直闯入——正是半年不曾出现在TES基地的白月光。
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他，一群人目瞪口呆。坐在门口的王旭卓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白月光傲然一笑，举手投足俨然大男主的气度：
“没有我，你们怎么夺冠！”
王旭卓无语：“……你是在拍电影吗？”
齐齐爆发的狂笑声几乎掀翻屋顶，这种搞笑剧兼热血漫一样的场景就在眼前上演，郭皓激动到满屋蹦跶。同时据目击者回忆，办公室的桌子和墙壁也惨遭这位总经理的数次暴击。
要不是TES基地是独栋别墅，以当时屋里的噪声分贝，大概率会被邻居投诉几百次。
“都不知道他哪儿来的。”事后，卓定吐槽好友的谜之登场方式。
“我到了一看，保安？熟人；指纹？没删，我就直接上来了。”白月光说。
6、最重要的事
虽然离开了TES，但白月光没有中断和卓定的联系，这个转会期更是一直在给他们一家当参谋，以专业视角帮卓定父母分析各个队伍给出的待遇条件。对于卓定可能放弃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电话里听完郭皓转述的卓定的话，“我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因为我知道这些俱乐部开的是什么条件，他经受的是什么诱惑。我完全知道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能放弃这些是多么多么不容易。”
“什么对赌、分期、联盟卡合同，全是假的，能改变knight决定的，没有任何外在的因素，只有他的内心。”白月光说。“外面对我的报价也很可观，但他都能放弃这么多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大家都回来吧，一起再冲一年。”
一群人挤在小房间里又笑又闹，五点多的时候，郭皓给阿花发消息说了大概，她恰好还没睡，听说这帮人折腾了一晚上，索性直接出门给他们送早餐过来，让大家吃了好睡觉。想到人多，她从沿街的早餐铺一路买过来，拌面、汤面、各种馅的包子……大袋小袋热气腾腾地提进办公室来。
卓定父母吃过早餐后，起身回宾馆休息，走在路上，卓定妈妈跟爸爸说，“我觉得卓定真的长大了。”
郭皓也给资方讲了这个故事。
背靠滔搏运动，TES一度被认为是被资本选中的“幸运儿”，以“钞能力”获取了不少其他队伍粉丝的艳羡。但摆在郭皓面前的现实是：“每个时间段都会有愿意去投入的资方，今年我有钱，买到了选手，明年你更有钱，挖走我的选手，全部都明牌打，砸就完事了，其他东西都不重要。”
他一度以为这个转会期要被资本教育得明明白白，然而眼下发生的一切，告诉他选择有时候不是简单的比大小，“其他东西”也可以很重要，甚至最重要。
郭皓一个电话给资方拨过去的时候，对方还睡得迷迷糊糊，被吵起来听郭皓讲故事。“资本也有温度！”郭皓对着听筒喊，“我希望你们也能感觉到这份温度！”
直到天光大亮，办公室里的人们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散去。阿花临走前眼睛无意间扫到白月光的背包，感觉像是被刺了一下。这个包她也有过同样的款式，那是当年他们还是TOP的时候统一定制的背包。眼前这个包已经很旧很旧了，有缝缝补补的痕迹，但还可以看清上面印着的“TOP.byg97”。
“说实话，质量不咋好。”白月光抱怨道。
7、我也是故事里的人
卓定捧着倒空了话又塞满了牛肉拌面的肚子回到寝室，爬上床进入了梦乡。他睡熟了，隔壁床的王旭卓却失眠了。
王旭卓加入TES不过一年时间，出身WE青训的他在LDL表现亮眼，荣膺助攻王，多支LPL战队向他递出了橄榄枝。想要打出成绩，王旭卓选择了阵容最豪华的TES。
官宣前一天，王旭卓发了条异常中二的朋友圈：“我宣布我人生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并再也不会停止。”
入队13天，TES便在德玛西亚杯以碾压之势夺冠，一时间各方评论纷纷盛赞这位新人小辅助是银河战舰的最后一块拼图。王旭卓性格细腻又活泼，TES从选手到工作人员有事没事都喜欢跟他聊聊天开个玩笑。连卓定都没怎么享受过的“卓哥”称谓迅速变成了王旭卓的专属昵称，然后变成卓定讲话的语气词和标点符号。连卓定爸爸都说：“他每次直播要念卓哥几十遍名字。可能有缘分吧，卓定姓卓，他名字后面有个卓。”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TES开始显露颓势，春季赛四强、夏季赛八强、世界赛不入……王旭卓的齿轮貌似只丝滑地转动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卡顿起来。2021春季赛TES的首发阵容相比前一年，辅助是唯一变动的位置。控制变量下来，他很难不归咎于自己。
春天结束的时候，他还以为夏天会变好，然而他盼来的是一个更糟糕的夏天。状态最差的时候，王旭卓被换了下来。他一度陷入崩溃边缘，对自己是否适合这条道路产生了怀疑。
“如果我们是一个水平线的，那我觉得我们可以是兄弟。但是如果我觉得我比大家差很多，我可能会主动保持距离……我有点不好意思跟他们说太多话了。”
虽然很快王旭卓就调整好状态，重回首发后的表现也得到了教练组的一致肯定，但有些东西还是和当初不那么一样了，比如刚踏上职业道路时的那般明亮、快意、无所畏惧。
直到那一天，即将驶离他人生赛道的卓定在最后时刻一个急转弯刹车，说想和兄弟们再战一年时，专门提到他的名字，所有未尽的阴霾瞬间散去。
“人的热情是会慢慢退却嘛，但是这一次的事情之后，那种热血的感觉又回来了。之前很多在乎的小事情突然就觉得没所谓了，人生能见证这种事情已经很幸运了，太特别了，太美好了。更何况我好像还比较有作用呢，我好像还是比较关键的人物之一。”王旭卓笑着说。
“k皇那天提到我的名字，我觉得我好特别啊，我好像真的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特别的人，不算自作多情那种。”
8、证道之战
虽然说好睡醒再做决定，但没有人担心卓定还会变卦。
“k皇的个性就是那样，他如果真的这样子，就是做好决定了。”Momo说。
11月21日傍晚，白色月牙的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卓定：
“白教，你欠我一顿饭。”
“还挺可爱的。”白色月牙笑道。
卓定也给喻文波发了条消息，只有短短四个字——“明年冲了”。
喻文波同样用四个字回复他——“那就开杀”。
签字之前，卓定妈妈对他说：“妈妈希望你认真地再去考虑一下。因为你打职业不可能打一辈子，但你还要生活一辈子。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同时妈妈更希望你能遵从你内心的决定。你做了那个决定，无论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你自己要为它去承担，为它去负责。就像结婚一样，一个女孩子找了有钱的老公，她可以买很多东西，但她不一定会幸福。一个女孩子找了很爱她但没钱的老公，天天柴米油盐，可能也不一定会幸福。自己做了决定，就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所以希望你能再想想清楚。”
卓定曾经以为自己想清楚了。knight将卸下属于TES的过去，投身一段崭新的征途里，他所要选择的，不过是换乘哪一条线路而已。然而当倒计时驱散了杂音和迷雾，拦在他通往未来的必经之路上的，是他自己的身影。
那年春天塞拉斯没能绞碎敌人的锁链，还缠绕在他自己的喉咙上，如果他就这样走开，便再不会有解开它的机会。
这样的阵容配这样的结局，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虽然电子竞技向来没什么道理可讲，但这口气总归是咽不下去。
“去年结果不是特别好，有很多遗憾的事情，我们队员都很有实力，没发挥出来。今年调整好，好好打，肯定都是很强的选手。”卓定说。
卓定的所谓“兄弟lol”，不是只要和兄弟一起打，拿不到成绩也没关系，而是他相信他们这些人一起，一定可以拿到想要的成绩。
这是属于他的骄傲。
直到这个时候，卓定的报价还在上涨，长串的数字可以随心膨胀成许多人汲汲营营追逐毕生的世俗享乐。
但在一些根须深种的回忆、笃信和没解开的结面前，数字就只是数字而已。
卓定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头到尾参与卓定转会期的父母，自始至终都没有干涉他的决定。卓定临时更改了选择，他们也没有阻止，就像最初没有阻止卓定打职业一样。
“总有人有钱，总有人出得更高，那这个就没有止境了，很多东西要看你接不接得住，是吧？”卓定妈妈说。“我们就这一个孩子，职业电竞很辛苦的，他快乐就行。”
身为围棋老师的卓定爸爸，年轻时也是一把游戏好手，在萍乡《帝国时代》的比赛里还拿过名次。他用朋友账号在网上跟人家单挑，打得对面到处打听，萍乡哪里出来这么厉害一个人。
“我觉得他爸爸也有这方面的天赋，只不过时代不一样。”卓定妈妈说。
如果说受限于电子竞技行业发展是那一代游戏高玩共同的宿命，卓定爸爸曾经拥有的另一种可能，总不能算是被时代扼杀的。一位举重教练找过还是小孩子的卓定爸爸，想要培养他当运动员。
“我当时好兴奋！这么多小孩子都没看上，就看中了我。”然而他回去跟父母一说，父母的反应异常激烈：“哎呀！举重！”立刻给他列出举重的千般不是万种不好，卓定爸爸的满腔热血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成为他长久的遗憾。
“我不想跟我的父母一样。”卓定爸爸说。
9、兄弟lol，best lol
卓定归属的尘埃落定，让LPL转会期的风暴中心渐渐开始向其他方位移动，而另一场内部的风暴正在悄然席卷TES上下。
“这是我做电竞以来最有感触的一天，没有之一。”Momo说，从事电竞行业的几年里，他手里带过数个项目的上百位选手，然而带给他这种程度的震撼的，只有卓定一个。
之前有段时间，Momo一度有些负能量，很多事情无法按照他所希望的去推进，让他产生强烈的无力感，甚至开始转过头试着说服自己，有一些东西就是无法改变的。
卓定这一次的选择，让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被点醒了：“我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太不电竞了。k皇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还有这样的选手在，我们到底在干嘛？。”
“我们还沉浸在今年的失败里，k皇已经走出来了。他已经接受了今年的失败，同时想要在明年证明回来。现在不是去讨论过去那些东西的时候，要想的是明年该怎么做。”
“突然什么动力都来了，”Momo说，“只要能够帮助队伍的话，什么事我都会去做。”
不仅仅是赛训团队，选手们的身上同样产生了剧变。
“整个训练室的氛围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白月光说，“大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每天打rank，一直打一直打，像回到我们S8、S9的时候。”
“确实是很浪漫的一个选择，”王旭卓说，“这种事情我们就是一五一十说出去，别人也会觉得我们是编的。当时我跟我朋友发消息说，如果看小说它是这个剧情，我会觉得太假了，强行煽情。但是‘嗯？发生在我的真实生活中了’，那几天就是另外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不真实感。”
被问到“如果你在卓定的位置会怎么选择”时，王旭卓坦言：“我可能大概率选钱的，我可能真的就是个普通人，”他笑起来，眼睛和他染过不久的银发一样亮，“但我愿意给自己留一分余地，因为还没到那一刻，说不定（最后一刻）我也会选TES。”
“我确实是比较中二，”他承认道，“我之前是真的很喜欢那种梦幻剧情的那种人，但是接触的事情多了，你会发现其实这种事情很少，身边这种人也很少。然后突然被刺激到了，就感觉找到了初心，真的被深深感动到了，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王旭卓的失眠持续了好几天，“k皇牺牲那么大，选择相信我们，我在床上滑会儿手机就想‘算了下去再打两把’。那两天杰克也打到特别晚，有一次我半夜下来看到他，就说一起再打会儿排位吧”。
“感觉不能辜负他的选择。”王旭卓说。“万一我们没有达到一个理想的状况，让他后悔了，就感觉很辜负他。所以明年，要为兄弟而战。”
“这个事和我以前的某一段经历有一点点像，但他的在层级上可能还要高一点。”白色月牙说。
在“白教”还是选手“小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有一些强队找过他，但白色月牙不喜欢他们的积习。“我有点固执，有点过于执着，当时觉得就没有打不好的选手，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打好。”于是他在经理左雾的邀请下，加入新队伍Wayi Spider。一切从零开始，别说没有强力选手，队员都是他到处拉人才凑齐，甚至还发生了临开赛前队员跑路，只能匆忙间重新码人才能开游戏的事。
就这样一个除他以外纯新人的阵容，在2013年LPL季前赛上以A组第一名的成绩，成为第一支打入LPL的队伍。然而到了联赛阶段，队伍硬实力和经验不足的问题暴露出来，直接吃了个十连败。输到第八场的时候，白色月牙把自己换了下去。他已经23岁了，还被颈椎伤病困扰。“大家当时就抱头痛哭，但是又特别特别热血，说‘我们怎么会这样呢’，大家一起感慨，但没有放弃，下决心要赢一把，拿下首胜。”第十一场，白色月牙回归，Wayi Spider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首胜。“那一刻用左雾的话说，”白色月牙回忆道，“仿佛我们拿到了世界冠军的感觉。”
虽然境遇并不完全一致，白色月牙还是从这群年轻人眼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们能做的，就是只跟他签了一年，希望明年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不用合同去捆绑他。”郭皓说。“不管后面怎么样，因为卓定这一件事情，这一辈子我都会认他这个兄弟。在未来的路上他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帮他。”
“这两年俱乐部做大了之后，我自己也挺迷茫的。事情繁琐复杂，以前很拼命，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喜欢的，但是俱乐部做到后面，总要经历一些对你来说不那么快乐的事情。2020结束我都想过不再做电竞了，真的很累。我会做这行唯一的原因就是喜欢，但不放弃的原因不是因为喜欢，甚至有些地方都不那么喜欢了，不放弃的原因是因为人，身边还有这么一批人，大家一起成长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甩手就溜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失去了很多喜欢，原来赢了比赛很开心，输了比赛虽然难过，但是大家会一起努力往前去推。现在就是赢了比赛也不开心，只是松了一口气，输了比赛特别痛苦。失去这些东西之后，就会有点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做这个事情的意义在哪里，虽然该推的还正常去推，就是少了一点感觉。”
入行时间久了，渐渐已经不太能察觉最初的源动力，更像是依赖惯性在往前走，而卓定的选择好像突然推了郭皓一把。
“其实能不能拿冠军、会不会出成绩我也不知道，但我们肯定会往那个方向去冲、去拼命。甚至在对他们的一些管理上面，我不会说你们现在好努力我好感动，反而是因为这件事情，在未来他们可能会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我会更严格地去要求他们。”郭皓说。
白色月牙也是同样的想法：“我可能是当下比较受到那个氛围感动，但是真正的战斗才开始。大家现在比较激情、比较热血，决定在一起要做点什么，其实以后在赛场上面对的问题和挫折，才是真正考验我们的时候。很多动漫虽然很中二、很热血，但并不都是happy ending，结局可能会有一些遗憾……”他的神色严肃起来：
“我不想让我们的结局有遗憾。”
新的赛季，白色月牙将回归主帅位置，重掌他再熟悉不过的月牙桌——占地面积比起桌子似乎更像是讲台。这还是当初TES搬新基地，郭皓特意找人为白色月牙设计制作的。
“工程这么浩大的定制款，当初设计的时候，你就没想过万一以后主教练换人，桌子要怎么搞吗？”
“没想过，”郭皓笑，“当时我也就想着跟他兄弟lol，一路干到最后。”
10、一路向北
11月22日晚上，卓定父母来基地跟郭皓吃饭，郭皓突然发现训练赛之后，就没再见过卓定的影子。
他上楼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去问白月光，白月光说卓定出去了。
虽然尚未官宣，但续约的消息多多少少还是传出去了。卓定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选择，会遭受如此激烈的质疑，尤其是在一路支持他走过来的人那里。他的一些朋友“直接开骂”，不少粉丝也表示无法理解。
卓定心里难受，就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他一走就是两个多小时，才给白月光发过定位来，郭皓点开一看，离TES基地足足6公里。
“本来我不想让他们找我的，但我实在认不得路了，不知道往哪儿走了。”卓定笑着说。
上海当夜最低气温已经降到个位数，郭皓和白月光赶紧开上车，在路边找到只穿了两件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的卓定。
郭皓把带的衣服给卓定裹上，也没多说什么，就送他和白月光去吃饭，也跟卓定父母报了平安。
“他沿着高架走，再往前就要走到陆家嘴了，吓到我了。”郭皓回忆道。
“我想走到外滩，但我找不到路……我感觉快走出上海了，越走越偏。”卓定复盘那天的暴走。“一路向北，狂走，一直走直线。”
“有点小冷说实话，”卓定说，“冷到了就不会想太多。”
“本来在想什么？”
“想别人怎么骂我的。”
“现在还在想吗？”
“肯定不能一直想，”卓定笑，“等没事干的时候再想。”
“粉丝也是希望你好，会尊重你的选择的，懂你的人最终会懂你。”卓定妈妈安慰他，
“肯定都是为我好的，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每天在干嘛，这里每天发生了什么，可能他们觉得那样是为我好……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卓定说。
“当时我考虑过发个微博说点什么，”王旭卓说，“后来想了想，就用成绩说话吧，能做的就是再多打一些排位，再打好一点。我们成绩好了的话，感觉是最有话语权的事情了吧。就脚踏实地努力，为了k皇。他这个选择很重大，他选择相信我们，我们就尽量不辜负他。”
“外界不理解他的决定，觉得他没有梦想，和TES一起摆烂，有这样的声音。”郭皓说。“我们不太爱立flag，怕被打脸。但我那天看到卓定那么难受，还是希望应该理解他的人能够理解他。我不希望他做了一个选择，大家都觉得是因为他傻。我们反而觉得他内心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强大，所以才能在那么多的诱惑中间，去做了这么一个选择。”
“大家都来找我，杰克、老白，说未来我们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要怎样怎样，现在很多东西都很市场化，很久没有这么电竞的感觉了。他的选择能够影响很多人，大家愿意为之改变。我们平时说一万句，都不如他这样一次的冲击来得直观。”
白色月牙也感叹，“十年电竞下来，尤其近几年，已经很难有这样的感觉出现了。会激发你一定要对得起大家，一定要做出一个好的结果来的感觉。”
“有人管knight叫‘懦手’，说他怯懦什么的，但我觉得他已经做出了99%的人都不会做的，最勇敢的决定。”白月光说。
卓定的学习成绩一般、生活能力稀碎，甚至游戏里也只有《英雄联盟》玩得出挑——RPG游戏他也会迷路。他从来都不是普世价值中的标准赛道里遴选出的精英，他本就是狭路偏锋。
当那些选项摆在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闭着眼都知道怎么选，哪怕当成一道主观题，也会在参考答案范围内答卷。
但是卓定偏偏，写下了那个最不标准的答案。
在很多人眼里，这个答案可能荒谬到像个笑话，甚至卓定自己也无法断言它是对是错，但当年爸爸教他下棋时曾告诉过他，落子无悔。
“所以那天为什么一直往北边走啊？”
“我就觉得要往前走，”卓定说，“不能回头。”
